俄罗斯“白银时代”女雕塑家戈鲁勃金娜

    19世纪末至20世纪20年代的三十多年间，俄罗斯的文学艺术被称作“白银时代”。这一时期正值两个世纪之交，期间发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的几次革命。

    “白银时代”是与俄罗斯文学的“黄金时代”相对而言的。“黄金时代”泛指以普希金等大师为代表的19世纪俄国文学。“白银时代”则是俄国继普希金等巨匠之后又一个风起云涌、群星璀璨的年代。这是一个转折时期，俄国由封闭帝国走向开放。在欧洲现代主义文化影响下，短短几十年间，俄罗斯现代文学艺术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并涌现出一批杰出的文学艺术家。

    本文介绍一位国人可能感到比较陌生的女雕塑家——安娜·戈鲁勃金娜（Анна Голубкина，1864—1927）。

    戈鲁勃金娜出生于莫斯科州扎赖斯克市郊一个农民家庭，家里经营着一个菜园。在她两岁时，父亲过早去世，留下了七个儿女。由于家境贫寒，只能让男孩子上学。戈鲁勃金娜童年时代是从当地教会执事那里受到启蒙教育的，随后便完全靠自学。她从小爱读书，更喜欢画画和摆弄泥巴，搞雕塑，显示出对泥土造型的敏感。亲人们都很珍惜她这方面的才华。

    25岁时戈鲁勃金娜来到莫斯科，考入莫斯科绘画雕塑建筑学校的雕塑专业，后来又到彼得堡美术研究院所属的艺术学校就读。那时许多俄罗斯艺术家既反对学院派的传统，又不满意“巡回展览画派”后期题材的保守和表现形式的陈旧。在现代主义思潮冲击下，他们提倡创作自由，热衷革新艺术形式，纷纷踏上欧洲艺术的朝圣之路。

    戈鲁勃金娜同样渴望追求西欧文艺新思潮。巴黎是她最向往的地方，那里有雕塑大师罗丹——现代雕塑的开拓者，还有新兴的印象画派。罗丹和印象派画家们交往非常密切。受到印象派对光色变幻效果的影响与启发，他将印象派画家用画笔捕捉瞬间自然光影的手法，巧妙地运用到雕塑上。

    1897年戈鲁勃金娜来到巴黎，拜见了罗丹，请求做他的学生。大师被她的纯朴以及对艺术的执著所感动，愿用特殊方式教授这名俄国女弟子：老师给她布置作业，学生按时完成，然后带着作业再来向老师请教。她就这样追随罗丹学了两年多。

    受到大师亲手点拨，她的才华得以迸发出光彩。罗丹不止一次夸赞这个学生交来的作业：“非常好！”

    戈鲁勃金娜的雕塑《老年》1899年在巴黎沙龙展出，获得三等奖。这件作品深受罗丹的著名雕塑《欧米哀尔》（又名《老娼妇》，1885）的影响。

    1899年年底，戈鲁勃金娜学成回国，在莫斯科开始了雕塑家的职业生涯，成为俄罗斯第一位女性雕塑家。她将人物肖像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并牢记导师罗丹的教诲：没有任何别的艺术创作比肖像更需要深入的洞察力。

    此时戈鲁勃金娜在国内已经崭露头角。她应邀为莫斯科艺术剧院大门门楣创作了浮雕《海神》(1902—1903)。这是她的一件经典雕塑，作品中的泥塑达到了自然流畅的境界。

    这个出身底层、孩提时代未曾受过正规教育的农家女子，经过多年拼搏，终于成为一位卓越的雕塑家。她有幸师从罗丹，因而是最具欧洲现代主义风格的俄罗斯雕塑家。

    1905年1月22日（俄历9日），在俄国首都彼得堡发生了“流血星期日”事件。戈鲁勃金娜对此义愤填膺。“流血星期日”促进了1905年俄国第一次革命的爆发。在这期间，女雕塑家将自己的住所提供给革命者们用来秘密集会。革命失败后，她被捕入狱。经过她的姐姐亚历山德拉奔走营救，她才获准出狱，但必须接受当局的监管。

    怀着实现人类进步事业的美好理想，戈鲁勃金娜创作了《卡尔·马克思肖像》（1905），被称作是第一个为马克思塑像的俄国雕塑家。

    1908年，戈鲁勃金娜申请回母校莫斯科绘画雕塑建筑学校任教，但因她曾被捕入狱这一历史问题而遭到了拒绝。学校的督学，也是莫斯科的总督，在戈鲁勃金娜的申请书上大笔一挥：“不予批准”。时任莫斯科绘画雕塑建筑学校教授的著名画家谢洛夫，对学校领导这种做法不能容忍，他公开表示：“戈鲁勃金娜是一位真正的俄罗斯雕塑家。这样的人才在我们这里是极其罕见的，因此她的请求理应受到重视。”

    谢洛夫认为官方如此对待一位天才雕塑家很不公正。由于不能超越学校的“章程”，1909年2月，谢洛夫愤然辞职，以示抗议。

    女雕塑家本人早已饱尝磨难，申请被驳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她向主持正义的谢洛夫表示了感谢，从此专心致志地投入工作。她制作雕像的对象范围很广，除了普通民众，更多的是文艺界杰出人物，如诗人莱蒙托夫、别雷和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等。在创作过程中，她首先深入研究这些大师的作品，尽力理解他们复杂深奥的内心世界。她认为必须经过这样的努力，才能表现出人物的精神风貌以及性格特征。

    经过多年的苦心筹措，1910年戈鲁勃金娜终于在莫斯科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规模不大，但对她来说已实属不易。

    戈鲁勃金娜的感情生活很不顺利，因此一直她独身，将全部精力献给了自己钟爱的艺术事业。1914年，年逾半百的女雕塑家举办了一生中唯一一次个人作品展览，她将售出作品的全部收入，捐献给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俄国的受伤士兵。

    1917年，二月革命发生，迫使沙皇退位，以相对和平的方式结束了长达300年的沙皇专制统治，建立了临时政府。二月革命的胜利使得俄国的政治制度发生根本性变化，大大推动了俄国历史的发展。临时政府颁布的第一个法令是取消书报检查制度，人民享有言论自由。以高尔基为首的社会著名人士认为当前任务是捍卫二月革命成果，发展经济，繁荣文化。戈鲁勃金娜和许多文学艺术家拥护高尔基这一主张。

    八个月后，十月革命爆发，推翻了临时政府。临时政府成员遭到逮捕，其中两名竟被杀害，这件事震惊了广大民众。高尔基怒气冲冲地来到司法部，坚决要求释放被捕人员。由于他的崇高威望，临时政府成员很快就获释。

    1918年苏维埃政权向全国雕塑家们提出了一个新任务。4月14日列宁签署了《纪念碑宣传计划》，人民委员会公布了“关于拆除为歌颂沙皇及其仆从而建立的纪念碑和拟定俄罗斯社会主义革命纪念碑方案”的法令，全国雕塑家、建筑家们立即热烈响应这一号召。唯独戈鲁勃金娜始终保持缄默，原因在于她认为新政权没有善待临时政府成员。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她桀骜不驯的性格。

    苏维埃政权也不喜欢戈鲁勃金娜作品中那种现代化的风格。

    晚年，戈鲁勃金娜有两座雕像非常引人注目：《列夫·托尔斯泰胸像》（1927）和《小白桦》（又称《风中少女》，1927）。前者体积巨大，令人很难相信出自一位女性之手，这是塑造托尔斯泰形象的各种造型艺术中的一件优秀作品。她崇拜这位大文豪：“托尔斯泰像大海，他的目光灼人。”

    《小白桦》塑造的是一位在风中伫立的纤弱少女，楚楚动人。据说这是以她的侄女薇拉为模特儿创作的，如今它的复制品竖立在莫斯科新圣母公墓薇拉·戈鲁勃金娜的墓碑上。高莽先生曾在新圣母公墓见过这个雕像，赞叹它“散发着女性的妩媚”……。而在笔者看来，这位风中少女充分体现了女雕塑家自己历经风吹雨打的坎坷一生。

    戈鲁勃金娜病重时，留下遗嘱：将她在莫斯科的工作室以及一百五十多件作品全部捐献给国家。女雕塑家去世后，她的姐姐实现了她的遗愿。1932年她的工作室改建成戈鲁勃金娜纪念馆，由她的侄女薇拉·戈鲁勃金娜担任纪念馆馆长。

    然而到了1952年，苏联美术家协会主席格拉西莫夫下令查封了戈鲁勃金娜纪念馆，理由是这些作品违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斯大林去世后的“解冻”时期，戈鲁勃金娜恢复了名誉。1976年戈鲁勃金娜纪念馆重新开放，可是许多作品都已失散。

    1964年是戈鲁勃金娜的百年诞辰，苏联政府发行了一枚纪念邮票，上面印有女雕塑家的肖像，背景则是她的大型雕塑《列夫·托尔斯泰胸像》。

    又过了半个世纪，2014年2月，为纪念戈鲁勃金娜诞辰150周年，俄罗斯国立特列恰科夫画廊举办了戈鲁勃金娜作品展览，说明这位女雕塑家在俄国艺术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人民将永远铭记她的丰功伟绩。